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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與願違地,烏鴉似乎很樂於窩在那個角落,甚至有打算在那裡安居樂業的傾向。他每當從外面回來時,那座垃圾山看起來似乎就更大了一點,而烏鴉也總是舒服地坐在那頂端,完全無視於他的存在。在頭幾天,他還想了幾種辦法要把烏鴉趕走。他試著用超市買來的生肉片來引誘牠、也在窗沿邊擺了幾樣會發亮的金屬小東西來吸引牠的注意。 最後,他甚至點起蠟燭,用那微弱的火光﹝他畢竟不想真的弄傷烏鴉﹞靠近那鳥,想藉這種激烈的手段來趕走牠。但不管是哪種方法,最後都宣告無效。就連燭火已近到似乎要燒上烏鴉那金屬般的黑色羽毛了,牠仍是紋絲不動。烏鴉是如此高傲、平靜卻帶點孤獨地固守在那由垃圾組成的寶座上。於是他終究還是放棄把鳥兒趕走的念頭。

另一方面,他在和女友取得聯絡這部份也沒有多少進展。他先暫停了幾天沒打電話,想給她一點時間冷靜下來,這樣也許她就會願意接電話了。但就像是拿石頭丟向某個沒有底的山谷一樣,每通電話和E-mail都直接落入那冰冷堅硬的石頭洞穴內,連回聲都沒有。既擔心、難過又帶點生氣,他開始打電話給她的朋友,看她們是否知道些什麼。他們兩人都一樣,沒幾個稱得上真的很親密的朋友,因此他也沒花多久時間就把電話簿上所有號碼都打過一次。但依舊沒人接他的電話,那乾脆的程度簡直就像是她們事先已經約好一樣(或許真的有這種約定也不一定)。把所有電話都打過兩次之後,他決定放棄這無意義的舉動。他躺在床上,開始幻想著也許他的家鄉都沉到海裡去了,所以才沒人回他的電話。在他腦中,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個他二十歲以後開始居住,同時也是兩人相遇的小鎮:在矮小房屋之間幾處翠綠的稻田、只能勉強讓兩部車並排行駛的狹窄道路、一間又老又小的寺廟,旁邊還有一棵幾乎和那廟同樣古老的大樹…每件事物看起來都如斯熟悉,卻又有淡淡異和感的氛圍飄散其中。過了一陣子他才發現原來他腦中沒有半個人的身影。沒有小孩在路上奔跑、稻田內看不到農夫、連市場都空蕩蕩的,連個小販都沒有、當然,也看不到他們兩人。整個小鎮飄蕩在幽藍色的寂靜海底中,任由海草、珊瑚和青苔逐漸覆蓋、包圍著它。唯一僅存的,只有深深的沉默如同氣泡似地從小鎮的每個空隙飄出來而已。他知道這是個狂想,但有好一陣子,他都沒辦法將這念頭趕出腦中。

日復一日,他的生活有如時間本身一般,不斷重複相同的歷程:起床、早餐、工作、午餐、回家、晚餐、睡覺;不多也不少。他現在也習慣了烏鴉的存在;儘管那堆垃圾山持續地以緩慢但穩定的步調擴展堆疊著,他也已經不在乎了。烏鴉都是在我出門時才出去收集這些東西的吧,他想。因為只要他在家哩,烏鴉一定也會在;所以他也只能假設烏鴉只在他出門時才會飛出去。他偶爾也會翻翻那堆垃圾,好奇著那烏鴉會撿回來哪些東西。通常那都會是些碎玻璃或拉環。雖然還稍微會帶著點光,但多半都還是覆滿著塵土,讓他看不出原本那原本是從哪裡來的。但有一次,他在那堆東西裡面看到一個小項鍊匝。他輕輕地在不驚動烏鴉的情況下,把那項鍊匝抽了出來。匝子看起來有點像金子做的,只是歲月已經如流水一般將上面的裝飾都磨平殆盡。在那裡面,是一張同樣古老且泛黃的照片,依稀是個小女孩的樣子。既年輕又美麗,但大概卻已經不存在於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了。在看著這張照片時,他沒由來地感到一股濃濃的悲傷,像是他在目睹一塊遺失已久的夢的碎片。他把那項鍊匝丟回垃圾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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