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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Is impossible to eat……

我來到她姊姊告訴我的那處海灘時,已經過七點了。我隨便在附近吃了些東西之後,就回到車上睡到凌晨兩點才起身走向大海。

不知道為什麼,在日本住了十幾年,回來後第一個想看的地方就是這裡。在凌晨兩點,沒有一個人的海邊,或許我能更清楚的去想念她吧!我一步步踏著沙子,走向大海。

四周沒有燈光,只有上弦月冷冷的照著。海浪安靜地向我捲來,又退去,海風也沒有停止的吹著。一切都像是要陷落到地底一樣,世界末日似的空虛。

我走到了海浪所能打到的稍後一點的地方,在沙灘上坐下。閉上眼,試著什麼都不要想地將自己思緒放空。但這實在太困難了,所以我不得不做的是將我和她之間的每一件回憶,像清潔銀器般的擦到發亮,然後收到心裡另一個角落。剛開始那看起來簡直像是不會結束的樣子,令我不禁懷疑起那些記憶是否在我心中膨脹成三年而非實際上的三個月。

「沒關係,反正我剩下的,也只有時間了。」於是我繼續整理著我的回憶。等到最後一件回憶都仔細的收藏好後,有人悄悄的走過來,把頭靠在我的左肩上。我不用睜開眼,都知道是她。她一直在這裡等著我來見她。

「嗨,好久不見了。」我依然閉著眼,輕聲向她說道。

她仍然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帶著微微笑意的聲音說:「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見了。這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吧!」

我說:「對啊,完全變了個樣了。連我也好久沒喝咖啡,反而改喝起紅酒來。不過即使如此,也還有些事是完全沒有改變的。」

「什麼事?」她問。

「就是妳在那裡,而我卻還在這裡這件事啊!」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說:「說的也是,而且看來似乎還得維持好久啊!」

接著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和她都沒有開口。我在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之後,好不容易才有辦法繼續說:「這十幾年來,我連是不是過的幸福都沒有考慮到的努力活過來。但在每個睡不著的夜裡,我還是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始終不能忘了妳?都已經是那麼久前的事了啊!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停止去想妳,想妳說過的話,做過的動作和我們之間所發生過的那些事情。我想知道,當初妳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離開我。」

她有些驚訝的問道:「我在信中不是都說清楚了嗎?」

「是的,妳所寫的十分合理,而我也相信那可能是真的。但是這幾年來我仔細思考過後,才了解那只是藉口而已。妳是為了別的原因才會特別留下那封信和我道別的。」

她又沉默了好久才開口,卻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你還記得你初次見到我那種感覺嗎?」

我點頭,她繼續說:「正如你當時所說的,在我心中的確有某種矛盾、深沉的東西在侵蝕著我。那不是病痛,而是一種超乎在那之上,具有更壓倒性力量的一種感覺在削薄我的靈魂。我就像The missing piece中的一個不完全的圓一樣,從小就一面活著,一面失去了很多絕對不能失去的事物;到了最後,甚至連自己擁有什麼、沒有什麼,在獲得什麼、失去什麼,都分不清楚了。一直到了上大學之前,我都拼了命的和這種感覺奮鬥,想靠自己的力量征服它。但我失敗了。我只能壓抑著它,試著與它共存,直到遇見了你。當你告訴我你看到了我的內心時,我就認為你可以幫助我。你會試著去了解我,幫我補齊那個缺口。」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心情忽然難過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繼續說著:「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吧,你最後之所以沒辦法幫助我的原因,是因為你和我心中其實是同樣缺少了那樣事物。也許看起來有些不同,但事實上我們兩人都在受著同樣的傷,流著一樣的淚,追求著相同的感情。雖然我們在一起總是能互相了解,但也僅此而已。我們既幫不了對方,也無法將那份心情傳達給對方。可是當我發現時,已經太遲了。如果那樣下去的我們,最後大概會互相擁抱著落入同樣的黑暗中吧!我不希望如此!所以我決定要那樣離開你,在一切都還來的及之前,在一切都還沒崩壞之前。這樣,或許你可以得救吧!」

我沉默著。四周傳來海浪和風的聲音,那是空洞到令人要落下淚的悲傷。我抓起一把沙,想握住它。但不管我握的多麼緊,夾雜著夜空質感的沙粒還是不斷從我指縫間落下。等到沙子都落完以後,我才終於能再開口:「我從以前就一直後悔著,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呢?妳明明已經給我這麼多暗示,我卻還是和別人一樣的忽視了。我常在想,只要一次就好,如果我能試著稍微多了解妳一些,或許這一切就會改變了。」

她笑著搖頭:「不要太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我自己很清楚,就算那時候你真的這麼做了,結局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因為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如果有怎樣也傳達不出的深情,那麼也一定會有即使傳達出深切情感也沒有用的事。就像是詛咒一樣,對吧?」

「對啊!」我試著要露出微笑,卻怎樣也笑不好。

有好一陣子,我們簡直就像是要填滿這些年來的空白一樣,一直靠在一起。最後,彷彿是從很久以前某個被遺忘的時空片段所落下的小雨,無聲的籠罩住我們。她先開口:「我該走了。」

我點頭,然後問道:「以後會再見面嗎?」

她說:「嗯,一定會在哪裡再見面的。在那之前,請連我的份一起幸福的活下去吧!」

「希望到時候,我們都能成為完整的圓,以更好的樣子重逢。」

「嗯,希望如此。拜。」隨著這句話,我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但我仍然獨自在那裡坐了好久。

只要現在就好,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因為我很清楚再過幾小時,我們這些生者就不得不開始為嶄新的一天奮鬥了。不管多麼孤獨,多麼辛苦,我們還是得不停的這樣走下去。為了那些死者,也為了還活著的我們,這就是我們必須背負的責任。

大概過了十分鐘之後,我才睜開眼睛,慢慢地往車子走去。感覺上好像從那一天起停止運轉的世界,又再度以那場雨為界線,開始轉動起來。而我就站在那中心,逐漸清楚的聽到我那說不出口的悲傷,正在某個沒有名字的地方,不斷的叫著:A hard rain’s a goanna fall………

淅瀝淅瀝淅瀝…

淅瀝淅瀝淅瀝…

淅瀝淅瀝淅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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