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有多稀奇,因為到了熟識之後,我才發現她有著邊思考邊說話的習慣,所以在兩段話之間常會留下大片的空白來。由此可知,這段話她不知道在腦海中重複想過多少次了吧。但是當時的我還沒辦法清楚的感受到那話中帶有的質量與內容,只單純的聽進了這些話而已。也許她是希望我回應點什麼吧,我想。只是該說的話怎樣都找不出來,所以我們就只是坐在那裡,像兩條無意間擱淺在沙灘上的海豚一樣沉默。為了轉換氣氛,我試著問她:「那妳為什麼會這地方來?我是指這小鎮。」對於這問題,她稍微遲疑了一下才回答:「簡單的說,算是來這裡養病吧。因為之前出了點事情,大學也就休學了。父母聽別人的建議是說最好能到一個靠海的安靜地方修養一下,所以我就被送到這裡一個遠房親戚家裏住了。」
「真的嗎?」我有點難以相信的看著她。因為從外表怎樣也看不出她有病的樣子。她笑著看看我,用手指著腦袋說:「外表很正常,可是其實裡面都已經壞光了喔。」
「怎麼可能。」我也笑著回她。她站起身,沿著堤岸開始走了起來。為了取得平衡,她兩手伸開像是鳥翼一般地踩過一個又一個的消波塊。「不過這裡的日子也挺無聊的。親戚那邊也不是多認真地在照顧我,只讓我算是幾乎免費的住在他們眾多的空房裡而已。我也沒什麼朋友,每天都像是悶著頭窩在我自己的腦中一樣。」
我跟著她的腳步走過去,故意學著她走路的樣子,這才發現要走在錯落不一的消波塊上比看起來還要難得多,讓我不得不費上更大的心思在我的步伐上,才不至於跌倒。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突然脫口說出那句話吧。
「那我去陪妳好了。」話才剛說出來,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停下腳步,頭往我這裡轉過來。「你常對女生這樣說吧?」她眼睛帶著點笑意。
「妳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那麼靈巧的人吧。」我苦笑了一下。「再說身邊也沒有那麼多女生。」
「所以你是認真的?」
我感覺有點尷尬。一方面是因為她有點近似逼問著我的樣子,一方面卻是因為被她說中了而感到害羞。雖然不太能清楚地解釋理由,不過我的確希望能有機會再見她幾次。只是我也還沒有準備好要對她或自己承認這件事情。我開口想否認:「不,其實我只是…」但才開口,我就注意到她的眼神。在那之中沒有疑問,也沒有戲謔的神情,只有一抹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執著深藏在那略顯茶色的瞳孔之間:她很單純的站在那裡,注視著我,等著我給她的答案。於是我深呼吸一口氣,盡可能以我能控制的平穩語調回答她:「嗯,我是認真的。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陪著妳。不管要去哪裡或是要做什麼,只要先說好的話應該都沒問題。」
「這樣嗎…」她略微低下頭,然後又馬上抬起臉來,用一種我第一次聽到的略帶害羞的語氣對我說:「那你可以陪我九個月嗎?」
我很快地在腦中計算了一下,九個月後我應該剛畢業沒多久,不過如果要留在這裡一陣子的話也不是不行。我這樣跟她說。
「不過為什麼限定九個月呢?」我問。「因為妳之後要去哪裡嗎?」
她搖搖頭。「沒有打算去哪裡。也許該說,也沒什麼地方好去。只是如果不設定個期限的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賴著不走似的。」她笑了一下。
「偶爾能放心的依賴一個人也不錯吧。」我回她。
「是不錯,只是…」她這次思考了比較久,似乎該出現的字句始終不肯乖乖出現在她腦中一樣。「不是依賴不好,而是沒有期限這點讓我害怕。事情不管是好是壞,沒有結局而繼續維持下去這一點…總覺得好像很不自然一樣。就連永久運動都不存在了,對吧。沒有理由其他事物就可以永遠持續。」
很熟悉的比喻,但我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說法。
「永遠啊…不過話說回來,一個無聊的下午感覺上就像是一輩子了喔。」
「呵,是啊。」
那天的話題到這裡就沒什麼結論地告一段落。她什麼也沒說地讓我把她送到碰面的咖啡館去。但儘管誰都沒有明講,之後那個禮拜我們還是約出來見面,下個禮拜、下下個禮拜也是。就這樣,兩個月後她開始不定期地來我住的地方過夜了。